心随大河东去

文|金后子

初冬时节,我再次去探访城北的那条大河。

她依然缓缓地向东流着,波澜不惊,只是比秋天瘦了许多。

鹊、华两山在阳光下展示着它们的风骨。

举目四望,河两岸的原野安详而平静,多像心底积蓄的一潭碧水,没有一点儿涟漪。

是啊,自己也到了秋冬交汇的季节,内心的田野变得越来越宁静。

午餐我们就近来到鹊华大酒店。

酒店大厅东面镶嵌着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洋洋洒洒的文字占据了一面墙。

在书法作品前照相的客人一拨接一拨。

我指着落款对同行的朋友说:“请你们看看我写的这幅字。”

他们几乎同时惊呼。  

“‘圣贤道理如云挂山头,行至山头云又远;诗书意味似月浮水面,劈开水面月更深。’太美了、太深了,太有画面感了!”

大家异口同声感叹道。    

中午就餐,酒过三巡,酒店杨经理恳请我给他办公室写幅字。

他说读了我的《大地的苍茫》,其中《木堂哥》一文写得太悲惨了,看得他泪流满面。

我说:“那太好了。文章能影响别人是幸福的,哪怕有一位读者心有所感、心有所得也是好的。”    

到黄河去的第三天,我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明天就去养老院了》。

主人公是一位在艺术上很有造诣的独居老头,要到养老院时,他左思右想,只带了身份证、银行卡和一本相册,其他物什都感觉多余。

面对林林总总的艺术品,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这个老窝时,他挚爱热爱的东西,在儿孙眼里大概是一文不值。

其实,人退休或从公众视野里消失的那一刻,就是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的死亡演习。

记得去年自认为得意的书法作品落户鹊华大酒店,曾邀请女儿女婿去看,他们却很是漠然。

女儿说:“少玩这些虚的,还是多干点家务吧。”

噢,我突然恍悟,面对生活的快节奏,自己喜欢的事情儿女们不一定喜欢;自己钟爱的,他们并不一定钟爱。

从此我就坚定了不能把心仪的书法作品、散文文稿留在家里的决心,也就萌生了把它们寄存于档案馆的想法。

济南市档案馆继收藏我的十本文学作品及文稿后,又决定收藏我的书法作品。

我足足用了半天时间把90幅装裱好的书法作品分类整理好,一趟趟地抱到车上,满是不舍又满是释怀。

当看到那一根根字轴已生出或多或少斑点时,感觉总算给这些孩子找到了安适的家。

档案馆的老张说:“不要舍不得,档案馆是一个不算可爱但绝对可靠的地方。”

“可爱、可靠都无所谓,只要心安就行了。”我答。

当把凝聚着心血的文化产品及第八届冰心散文奖、首届齐鲁散文奖等获奖证书奖章奖杯,全都交给档案馆时,光风霁月,心里一下子敞亮许多。

后来捐赠的范围又扩大到了省市五好家庭的证书、奖牌,还有妻子的五本诗集,以及周三读书会的作品集。

当把这一揽子工程完成,看到档案馆征集处的一行人推着小车满脸笑靥的时候,我也笑了。

我心里明白,一个人早晚是会被遗忘的,多少年后,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文化产品或早或迟也会被清理掉。

但只要想到这些文字曾经被某位读者看到,并与之产生共鸣,甚至对他的人生产生过影响,虽然我们可能并不相识,但通过文字我们实现了心与心的交流,就忍不住感慨文字的神奇力量,更不忍荒芜手中的笔。

想到若干年后有读者于这些年代久远的文字中感受到典雅、圆融、练达之美,启迪出对社会、对人生的思考,生发出跨越时空的文学交感,我便欣慰了。

可以说于人类长河之波澜壮阔中,文字以深刻久远之形式延续了我们有限的生命,使我们这些笔耕者有幸成为了被遗忘较晚的人。

把这些文化家当安顿好,我突然感觉初冬的风是温湿的,是少有的宜人的风,也突然发现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这座城市是那样地可爱,周围的人和物是那样地养眼。

风中,又想起了城北那条生生不息的大河。

千百年来,浪花淘尽,不知它承载着多少文人墨客的感情和思索奔向大海。

我的心,早已随浪花滚滚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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