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大鹏煮的这道思乡前菜,很好哭

郝茕

往年每到临近春节,会有这么个段子在网上飞,说的是:“再过半个月,高档写字楼里的精英白领杰西卡、弗兰克、露西、汤姆,就要挤上前往各地的火车,回到李家沟、王家村、赵家屯、朱家坨子,变成二丫、狗蛋儿、春红、铁柱子……”

大鹏导演的新片《吉祥如意》,说的也是这么个故事,但它不是笑话,是真真切切关于绝大多数人的来路和归途,有点沉重,但沉得动人。1月29日上映的电影《吉祥如意》,由独立又互为因果和补充的两部分短片《吉祥》和《如意》组成,大概可以看作是一部伪纪录片和另一部关于伪纪录片的纪录片。

《吉祥如意》剧照

它上映于过年前夕,有一个喜气洋洋的名字,但整部电影所传达的内容却出乎意料。一方面,电影绝不像字面传达的讯息那样喜庆狗蛋儿,《吉祥》是重重的矛盾和苦恼,《如意》是深深歉疚和伤怀。另一方面,这份意外来自对于导演大鹏的期待。

即便大鹏早已不再是刚刚拍《煎饼侠》转型做导演时满身喜剧标签的人设,大众对于大鹏的认知和期待,依然是更合主流商业范儿的。而《吉祥如意》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全素人演员的表演,慢悠悠的虚实节奏和长镜头,东北农村的家长里短叙事,这一切都很难和之前拍电影热闹明快的大鹏联系在一起。

《吉祥如意》剧照

《吉祥》的镜头,跟着从北京打工的女孩丽丽回到东北老家。丽丽的父亲名叫王吉祥,常年痴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被他年过耄耋的老母亲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王吉祥一辈总共5个兄弟姊妹,除了最小的妹妹定居外地,其他几个兄弟和家人,因着要照顾老人的关系,也顺带着能帮着照顾点吉祥。

王吉祥有个口头禅,“一二四五,文武香贵”,就是一家子兄弟姊妹的排行和名字。在他心里,亲人是时时刻刻都要挂在嘴上的牵绊和唠叨。而这个春节,因为母亲的离世,吉祥后续的赡养问题,成了一家人的心头大患。

《吉祥如意》剧照

丽丽从小被离婚母亲带走,和父亲早已疏离,加上少年时代父亲精神失常的暴力举动,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她与父亲之间早有难以修复的裂痕。而已经在别处有了自己生活的丽丽,不过是一个城市里疲惫不堪的“打工人”,要接上一个这样老父亲在身边照料,几乎不可能。远走他乡的年轻人,不得不在而立之年,面对逃避已久的原生家庭的阴影。

一家人的年夜饭,从客套到争执,到最终无力收场,生活的压力和痛感,无法通过言语的安抚或者发泄来解决,终将滚滚向前的洪流,是日复一日裹挟着所有的无奈,在纠葛和妥协中撕扯平衡,这是太多家庭正在或总要面临的真相。

而另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是,家中长辈一旦离世,这样齐齐整整的家庭聚会几乎不会再有。分散四方的子女、儿孙们,今日恋恋不舍的作别这份最后的牵绊,从此故乡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吉祥如意》剧照

《吉祥》2018年拿下金马最佳短片时,就已经惊艳四座。而大鹏自己说,尽管短片《吉祥》先与观众见面,但是《吉祥如意》整体的叙事结构,是开拍前就有的设想,这样的拍摄创想在华语电影界几乎是史无前例。

如果没有后一半《如意》作解狗蛋儿,许多人几乎要以为《吉祥》是一部纪录片,那种极度生活化的场景和表述,不着痕迹记述下乡村家族里爱与自私的场景,的确有着极为强烈的临场感。而神志不清的吉祥在茫茫雪地里走着,呼喊着自己兄弟姐妹名字的画面渐渐拉出,是影院里观众们“围观”了这一家子人的故事。大鹏作为导演在影片中场打破的第四堵墙,镜头前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剧场,进行了一次社会的、家庭的,乃至电影性的实验。“为什么拍这么一部短片?”一位观众的疑问,为电影里这个家庭的另一面抛砖引玉。

为什么拍《吉祥》?大鹏用一部《如意》来回答。那本该是一次无意的“经过”,几年没有回家过年的大鹏,在成为导演之后,想趁着过年带上一小队人马,回去拍一拍自己家乡,自己的姥姥和一大家子人。

他没有预设,也并不知道那个冬天会发生什么,“看看外婆在过年的时候,都做了点什么,怎么起床?穿什么衣服?吃什么好吃的?”这是大鹏最初对回乡拍点什么的预期。

而三叔吉祥的女儿丽丽已经十年没有回来,为了让“一家人齐齐整整”,他带了演员刘陆一起回来扮演丽丽,没想到丽丽本人也恰巧决定回来。两个年轻孙辈没想到的是,这趟回来,竟然就是与老人的长辞。

大鹏带来的团队,拍摄着大鹏面对这个意外的种种反应;大鹏带来的演员,审视着自己所扮演的“原型人物”的处境,一些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化学反应,在两重视角之间发生了。原本已经足够有真实感的故事,被套上另一重视角,以真实审视真实,为影片的表达更添一份力度与温度。

《吉祥如意》导演特别版海报

演员刘陆对丽丽说,“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十年完全不回来。”丽丽沉默以对。大鹏对丽丽说,回到这里,好像自己和在北京的大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走出家乡,发展得越来越好的他,每天面对着花花世界忙忙碌碌,这里埋藏的琐碎而不惹眼的过往,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而一旦回来,眼前一切纷纷扰扰,又浓烈得似一整个世界。

这本是一部很私人的影片,又因为太多场景如此似曾相识,让人产生深深的共鸣。

影片中所讨论的个人与家庭、来处与归途,人情与社会,都在这个小而精准的切入点中,打开广袤的探讨空间。

对于观众来说,这也是另一个大鹏,无关之前所有的成绩与标签,是一个意外真挚而悲悯的导演,有着大胆的创想和清晰地捕捉,在某种“天意”的巧合下,用撕开伤口的方式,弥合另一重难以弥合的遗憾。如果说,拍《煎饼侠》的大鹏,是搭上了中国电影最火热那些年“谁都能当导演”的快车,《缝纫机乐队》是大鹏“十亿元票房俱乐部”的乘胜追击,那么《吉祥如意》,是作为导演的大鹏,最坦诚的一次关于艺术和自我的表达。

这部《吉祥如意》,绝不符合观众对他拍摄喜剧的期待,甚至它“很好哭”。也许有人会被这个喜庆的片名“骗”进影院,但这份能够击中人内心更深处共鸣与思考的作品,无疑是眼下这个全民被呼吁“原地过年”的年关最应景的思乡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