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莞演坏人,一个辍学打工仔的真实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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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劳动者的星辰》

蜗小牛按:

育儿嫂、布展工、地摊小贩、顶棚匠、业余演员……

每个生命都独一无二,每种生活都惊心动魄。

《劳动者的星辰》以亲历者视角记录劳动者真实生活的心路历程。

既有追忆往事、乡土记趣,又有城市见闻、往返于城乡之间的酸甜苦辣。

本篇作者万华山,生于1989年,河南人,高中辍学打工,曾做过十多种职业。

2016年来北京,做图书编辑。目前居住在怀柔,做民宿和文字工作。

0 1

我十九岁那年,高中辍学,在家务农一年。

过了2009年,我到了弱冠之年,跟着亲戚南下广东打工。

广东人的称呼,会在名字前加一个“阿”字,就这样,我在粤地度过了几年名叫阿华的日子。

我做过流水线工人、临时搬运工,跑过快递,浪荡了两年,已经和亲戚走散,成了孑然一身的“个体户”。

转眼入了秋,我从东莞一家小电子厂走人,接着找下一份临时工,准备打发到年关,再跟着人潮,挤上春运的绿皮火车回河南老家。

我暂住工友宿舍,白天看古龙、金庸,晚上玩手机。

刚发下俩月的工资,揣在口袋里烫烫的,想着衣食无忧,又实在不想再去打螺丝,我就经常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逛。

东莞是个不设区的城市,四个街道,二十八个镇,山水交错,镇子建于山脚平原上,历史远可上溯到新石器时代,近可追忆到虎门销烟。

不过,我对这些历史并不感兴趣。

我和其他打工仔一样,最爱琢磨、最向往的还是红男绿女,花花世界。

那天晚上,当我游荡到黄江镇某个区域时,远远传来歌声、哄笑声。

近了,原来是个露天舞台,半人高的台子上,铺着漏洞百出的红毯子,帷幕上写着:某某手机大卖场,十周年感恩回馈。

我越过人头,眺望舞台,灯光迷离,黑西装、超短裙,劲歌热舞,我刀棱子般切过人墙,钻到台前。

一曲终了,瘦高个的长脸主持人上台,蓝色飞机头,像一团酒精燃起的火,话筒在他手里旋转360度,他稳稳握住,眼睛眯着往下一笑。

“人多玩热闹,人少玩情调,今天这么多朋友,我们就热闹一下。”

接下来是有奖游戏环节,主持人一个响指,喊:“阿美!”

阿美从后台走上来,白白净净的,穿着卡通露脐装。

他邀请台下的人和阿美对唱情歌,奖品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

主持人眼神往台下频频撒网,却迟迟打捞不上一个勇敢的男士。

阿美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低头拽着自己的短裙裙角。

当主持人焦虑的渔网网住我时,我脑袋一热,冲了上去。

“轰轰烈烈地曾经相爱过,卿卿我我变成了传说”,一首《红尘恋歌》献给大家,女孩边跳边舞,我调子和步子紧跟。

唱完,主持人挑动人群起哄,我大方地给了阿美一个公主抱,拿上礼盒下台,节目也进入尾声。

将走未走之际,主持人叫住了我,说,靓仔,你台风很好啊。

我于是加倍恭维他,相互添加了QQ,他走进手机卖场。

我对一旁的阿美笑笑,她很羞怯,过一会儿,阿美问我她的衣服好看吗,我点头。

她睁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说,这些衣服都是在地摊上淘的,总共才三十五块钱。

0 2

回宿舍打开礼盒,是一幅精美的挂历,十二个月,每月换一辆豪车,收到一句发财的祝福语。

当晚,我跟主持人QQ聊天,表示对这个职业的歆羡。

他告诉我自己正打算收徒弟,问我要不要拜师,断定他真不是开玩笑,我们约了下周三见面。

主持人叫阿飘,四川达州人,我叫他飘哥。他叫我阿华。

我从黄江一路转车,在塘厦镇一条步行街拐角的黑网吧里见到了飘哥,他包夜打了整晚的《英雄联盟》,眼睛通红,头上的“飞机”也降落下来,紧贴着头皮。

我拉把靠背椅坐下,飘哥关掉电源,讲述起那些年艰难的奋斗历程,怎样走上演艺道路,如何学会十八般武艺,成为金牌主持人,我频频点头。

其实飘哥只比我大两岁,二十出头的样子,俨然是个老江湖了。

等到飘哥从孩童时期跨过新世纪,进入2010年代,时间到了中午的饭点了,我们在一个巷子里要了两份猪脚饭,两瓶可乐,吃得两嘴流油,吃完我付账。这就算是正式拜师了。

在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我们同乘,我和飘哥,一后一前,他扭过头教授我主持的技巧。

先练一口过硬的普通话,然后练习把话说快,飘哥眨眨眼说:

“告诉你一个秘诀,张卫健演的《齐天大圣孙》看过吧?孙有句口头禅: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指定取西经特派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啊!帅到掉渣!”

他给我示范两次,速度不让后来的中国好舌头华少,售票员睁开睡眼,投来惊奇一瞥。

过不几天,我扮着孙,飘哥 打来电话,说有个师弟参与的演出团在新天地超市驻演,让我跟团,有工资。

我一跃而起,约在塘厦见面,飘哥带我见了他师弟,一个瘦小精致的男孩,江西人,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我叫他亮哥。

半人高的舞台,铺上红毯子,两米高的帷幕上写着“盛大开业”,亮哥带着我调灯光、试调音台,给我分配宿舍,带我去超市食堂吃饭。

他算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第二个师父。

0 3

新天地刚开业,在塘厦镇稍偏的角落,周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工厂。

为了招徕顾客,超市辟出侧门的一块空地,请剧团长期驻演,每晚从七点演到八点半,节目不限,歌舞、小品、相声、杂技、魔术等。

亮哥是这个草根剧团的临时负责人,也是常驻演员之一,另一个常驻的是小玉,其他是临时串场,我也勉强算半个演员,亮哥已经交代,我要学歌,不久还要演小品。

他倒没提学主持的事。演出晚上七点开始,亮哥简单报幕,小玉就上台了,我推上灯,瘦瘦的小玉便站在光里,像一根细枝上结出的花朵,她眯着眼睛,冲台下微微一笑。

小玉能歌会舞,每晚表演的节目最多,观众缘也最好,是我们的台柱子。

她的主业是在一所幼儿园当老师。

在小玉表演前后,亮哥都有绝活,玩个小魔术、跳段舞,或者模仿一下港台明星,让人觉得他是个大杂铺子。

亮哥甚至练过气功, 那天,他拖出一个布单子,倒出一地闪闪烁烁的啤酒瓶子碎渣,双脚起跳离地,后空翻,砸上碎渣,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重。看得人心疼。

不久,飘哥来看我,带来一个女孩,小艳。

小艳是湖南人,刚刚入行学唱歌跳舞,算是我的小师妹。

此后,每晚的节目,就有了四个常驻演员。

飘哥送来小艳当晚就准备出发去 海南,说是有个旅游度假村开业,请他去主持。

本来,我叫上小艳一起送师父去塘厦天桥坐车,小艳在宿舍迟迟不下楼,我只好推上行李箱,一个人送飘哥。夜里九点多,站在塘厦天桥上,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商贸往来,人声鼎沸。

我陪飘哥站桥下,在散播着腐烂味的河水边,我们一人一支烟,在光线暗淡的站牌下等车,衔在嘴里的烟卷像野地的鬼火忽明忽暗,飘哥那天给我讲了很多事。

他说,等他把话说得很快的时候,又折回来把话说慢,再后来,想要多快有多快,想要多慢有多慢,腿也不抖了,台风很稳定。

飘哥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快,他还说,让我好好学,不久就回来找我。

通往常平汽车站的车打断了飘哥的话。

飘哥上车,我踏灭他扔下的烟蒂,他回头挥挥手,消失在黑夜里,再无相见。

0 4

舞台搭好以后,陆陆续续有演员过来看场地。

首先来的是重庆人峰哥,只有二十四五的样子,他是这个临时剧团真正的班主。新天地的活儿就是他谈下来的,他联络着诸多演艺公司和演员,是这个行业里如鱼得水的人物。

峰哥梳着油光的背头,一身棕色西服,有点像《精装追女仔》里的周润发。

他也是从底层演员摸爬上来的,偶尔也会串串场,唱庞龙的《如果你嫁给我》:

“手拿着钻戒玫瑰花一朵,姐姐妹妹大家听我说……如果你嫁给我,我会对你负责,我温柔又体贴,赚钱又多。”

台下一帮子厂妹,眼睛里痴痴的。

那几年电视上的明星模仿秀风靡一时,各地都冒出了不少大咖,“东莞刘德华”“东莞韩红”也来匆匆看过舞台,一言不发就回去了,到底是大明星。

“东莞刘欢”,留一头长发,扎着北京刘欢一样的小辫,身材短小,肌肉结实,他自己也经营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做着峰哥一样的业务。

他来看了两回,在舞台侧面抱着膀子看我和亮哥干活,总要指点一两句。

我乖乖照做了,亮哥在他背过身时,小声嘀咕:“妈的,东莞武大郎。”

魔术师阿杰是广西人,白白胖胖,见谁都笑眯眯的,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不嫌麻烦在“阿华”后加上“兄弟”二字的人。

我们很快加了QQ,他的“说说”里不是秀和老婆的恩爱照,就是晒刚出生的女 儿。

小艳一个人待着时,总低着头用脚尖搓地,阿杰来的时候,小艳抬起头,少有地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最不受待见的人,非老石莫属了。

老石是河南周口人,一个老鳏夫,五十多岁,长个傻大个子,脸上的褶子真像砺石纹路,更糟糕的是,一只眼睛是白瞽的,看人时偏着头。

他坐在舞台侧面的凳子上抽烟,任烟灰落在旧西裤的裤腿上。

我们都离他老远。只有峰哥和阿杰,偶尔上台,其他人只是提前来看看场子。

马上就要到元旦节了,一场大型晚会正在酝酿当中。

0 5

我的宿舍在商超侧面的一栋老楼里,一间十平见方的小单间,里面摆了两架上下铺,我挑了一个下铺靠墙躺下,墙皮脱落,簌簌落灰。

这些天,我除了念“孙”之外,还按照亮哥的安排,学流行歌曲,看搞笑小品,接下来,我要唱歌,还要参与演出小品。

2010年代初, 智能手机尚未流行,我用的诺基亚,屏幕比二寸证件照大不了多少。

一张256M的手机内存卡,能存四五十首歌,其中有刘德华、张学友、张国荣。

睡到天亮,小窗户里隐约透出光,我睁着或者闭上眼睛,继续睡。

在工厂里受气,也受工伤,少年时代在野树林和河滩撒野练就的一身蛮力,早被消磨干净了,有时候我甚至幻想,时间进入永夜,不再醒过来。

食堂吃完中午饭,在兜里抠出卫生纸,擦擦嘴,顶着温热的太阳往周边山上赶,是我一天中最有精神的时候。

上到山坡,掏出手机,清清嗓子,迎着一阵山风,“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去吹吹风……”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我用蹩脚的粤语模仿着。

唱累了,我就靠着山丘斜坡的荔枝树歇着,情绪来了,我拿腔捏调,对着山坳,连唱了好几曲。

有回,不经意扭头,一个当地的农民大妈,拎着菜篮子看我,那惊异的眼神,让我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菜地发现过的一只小刺猬。

后来,我去了一片没有菜地的杂树林,在无人的静阒之地,秋天的杨桃树挂满了六角星,青色转黄,自在生长、落地,我捡拾起一个没被虫子咬过的,往衣服上抹抹,尝了一口,酸甜多汁。

晚上睡不着,我拿出封面破旧的本子写日记,分析社会和周围的人,写下满怀的抱怨。

无意间,还找到一本手抄秘籍,应该是曾住在宿舍的前辈留下的,里面记载了全国各地有名的夜店和草根演艺公司的地址,秘籍下面,还附有一张“东方斯卡拉”夜店的灌制碟片。

在那张碟里,我听到让人爆笑的舞台荤段子,也背诵了经典对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男学生、女学生,男女学生生男女。

那会儿,郭德纲火了好几个年头,我没事也喜欢听相声,后来自发练起了贯口《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我一边搬着立柜式音响,嘴里还叨咕着各种大菜。

有回,小玉悄悄跟上我,听了半天,捂着嘴笑。

我赶紧住口,刺猬一样缩起膀子。

0 6

飘哥走后不久,就没了消息。在这个草根舞台驻留了两个月,我已经算是老人了。

渐渐地,跟周围的人群熟悉起来,超市的保安阿强,每次碰上都会丢给我一支“好日子”,谈老乡交情。

他是河南周口人,歪戴着大檐帽,笑起来龇牙咧嘴,坏坏的。

偶尔给我讲黄段 子,讲自己同时泡上姐妹俩的猎艳经历。

阿强甚至比我更了解每天来客串的演员,他还说起小玉,说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处女。

我问起老乡老石,阿强点起一支烟,啥也不说了。

第二个月,我除了搬音响、调灯光外,也得上台表演了。

七点多,居民和民工像往常一样陆陆续续站满了舞台下的空地,我晚饭也不多吃,不时搓搓手,把两个手搓得通红。

我要表演的是一个搞笑的家庭小品,演一个醉酒后殴打老婆的男人。

亮哥写了简单的剧本,给我和小玉、小艳讲了讲基本剧情,剩余的就随意发挥。

临上舞台的那一刻,呼吸着铁一样的空气,我胸闷气短,脑海中生出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刺猬一样用刺把自己包裹起来,或者像一只鼹鼠,钻进黑暗的地洞里。

贤妻良母小艳已经做好晚饭,围上道具仓库里放酸了的花围裙,在家打扫卫生了。

我踩上舞台侧面的梯子,仿佛踩地雷,亮哥在后面猛踢了我一脚,我拎着一个晃荡的啤酒瓶子扑倒在舞台上,狼狈不堪,歪头斜眼扫视台下,一位民工大哥正龇着黄牙笑。

我稍稍放松了一点精神 ,从地上漫不经心地爬起来,打上醉拳,一步一口酒,往小艳支起的餐桌移动。抬手搛一筷子,我一口喷出来。

“婆娘,做这么咸,想把老子齁死噻!”

“我给你重新做!”

“快点,饿死老子你好重新找一个噻!”

小艳嘀咕了一句:“我没有 ,你才想重新找,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啥子?东莞是男人的天堂!”

说后一句的时候,我声量特别大,台下哄笑一片。

我南腔北调地侃起来,我不是四川的耙耳朵,整个是广东的泼皮扑街。

不一会儿,小玉打扮得花花绿绿,踩着夸张的高跟鞋上来,三个人一台戏,各种狗血上演,越恶俗效果越好。

过了不久,我几乎得到了东方斯卡拉的真传,演小偷、坏学生、贪污犯,演小偷的那次,我摘掉近视500度的眼镜,什么都看不清,两眼贼溜溜乱转,可惜上手总是摸不准钱包,小玉被迫变成一个没事找偷的人。

除了我经常幻想当刺猬,小艳的状态也是时阴时晴,她长得短小又粗壮,刘海老遮着眼睛,跳舞不在拍上,唱歌经常跑调。

她上台的时候,台下点烟的火苗四起,人口密度持续降低,她唱到半截又忘了词,每次都是小 玉上台补救,大家才又回过头来。

亮哥请助演的嘉宾吃饭,偶尔也叫上我们,我喜欢听他们扯淡,讲“江湖往事”“演艺圈八卦”,收拾舞台就格外迅速。

道具安置好,等到人员聚合,往往找不见小艳,亮哥差我寻人,我出了超市的宿舍院,瞅见门口的大 树底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叫一声:“小艳。”

女鬼的头扬一扬,我知道是小师妹没错。

走去猪肚鸡店的路上,亮哥和一帮助演围着小玉在前,我们俩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小艳突然讲自己的家事,她是个后妈养大的孤儿。

讲完,我无意安慰,沉默着向前。小艳问 我:“华哥,你没觉得吗?”

“觉得什么?”

“小玉嫉妒我。”

我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继续保持沉默。

亮哥试图给小玉夹菜,小玉一直躲闪。

吃完火锅散场,亮哥明显醉了。

0 7

元旦节眨眼而至,一场答谢新老客户、感恩回馈的大型文艺晚会即将上演。

我们几人力量有限,设备也不足。

峰哥和“刘欢”带上设备和人马,提前两天来布置现场,主持人由峰哥自己担任。

元旦当天,超市推出“买一赠一”的优惠活动,且所有顾客可以凭购买小票在舞台抽奖。

单位放假,工厂放假,一时间,世界工厂东莞到处人潮涌动,成了人的海洋,这海水汪洋,有一条波浪流经塘厦,流到了新天地。

新天地的演出舞台扩大了一倍,喷绘帷幕鲜红翠绿,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四个巨大的舞台音响,黑漆漆矗在舞台前,有了庄严的仪式感。

峰哥牵着一个浓艳的女人,款款走上台,节目就开始了。

由于年代久远,除了超市经理讲话和舞台出现的小事故,我印象中磨灭不掉的大概如下。

峰哥甩臀扭胯地又一次邀请女孩嫁给他,说自己“温柔又体贴,赚钱又多”。

风衣、墨镜、长着嶙峋骨头的“华仔”,唱了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忘情水》。

那天风很大,“华仔”很瘦。“韩红”唱《天路》,唱《青藏高原》,在高原的最高处破了声,滑落下来。

魔术师阿杰,在舞台上组装画架,专注、虔诚、神神道道地画了起来,台下小声议论开,阿杰扯下画布,两只简单勾勒的白鸽翩然欲飞,他随后摸出打火机,点燃画布,两只白鸽被火焰吞噬,灰飞烟灭,又有两只白鸽从天而降,落在阿杰点火的手上,拍动翅膀。

到后台,阿杰笑眯眯地叫我阿华,骂道:“他妈的,鸟鸽子,上台一会儿的工夫都憋不住,又在我西装里拉屎了。”

“刘欢”唱了《好汉歌》《从头再来》。

他强调,真的刘欢来广东的时候,他做过助演嘉宾。

这其中,穿插了几段集体舞,超短裙红嘴唇的女孩们,模仿韩国女团做出性感可爱的姿势。

舞台队伍里就有阿美,去后台时她和我打招呼,那是我第二次见她,她告诉我,别看这些衣服花花绿绿的,其实很廉价。

晚会的高潮部分,就是“英皇三姐妹”的演出了,她们皮衣皮裤,性感撩人,讲着香港味的普通话,有真正大明星的派头。

在后台时,我躲在暗角偷拍她们,其中一个露出灿烂笑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V字,她真是个大美女。

她们唱师姐容祖儿的歌。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像密集而成熟的向日葵迎着风和太阳摇摆。

之后,又穿插了几段歌舞,老石上场了。

老石从不讲究演出的行头,的确良衬衫,旧西服裤子,老人鞋,似乎从田间地头刚上来。

时间到了十点钟,观众似乎意兴阑珊。老石的节目叫《鸟恋》,表现形式是口技。

他往台下鞠了一躬,两只手抬起来,就着朦胧的灯光,生长为两道枝丫,红日初升,伴随着啁啾之声,枝丫上飞来两只小鸟,一雌一雄。

老石的脸上含羞带臊,欲语还休,一会儿是多情女,转眼是少年郎,鸟叫声时密时稀,老石那张带着白瞽眼的脸,伴随着鸟叫声,痴情缱绻了起来。

两道枝丫逐渐靠近,观众也伸长了脖子,二鸟开始缠缠绵绵,你侬我侬,鸟语转为热烈,终于海誓山盟,比翼而飞。

台下观众垫着的脚、伸长的脖颈一刹那松懈,重心再次落在了身体中央。演出落下了帷幕。

0 8

演出结束后,我们收拾道具,再次从树影里拉出师妹小艳去聚餐。

记忆中,那是我作为“阿华”在广东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吃饭的时间也最长久。

除了老石和英皇三姐妹,其他人都参与了,一大桌子,足有二十几人。

峰哥先讲话,类似于领导说“同志们,辛苦了!”。

不久,七盘子八碗的生猛海鲜摆上来,峰哥发话说吃,“韩红”先动筷子,稀里呼噜吃起来,发出的幸福的吸溜声,让我一下子回忆起河南出租车司机在路边摊抱着粗瓷碗,虎吞羊汤烩面的情景。她其实是山西人。

吃了一会儿,大家八卦起英皇女星,说她们这天晚上,雇了专车司机,要转战好几个地方,一个台子唱两首歌,就是几千块,大家说还是港星吃香,峰哥笑了,“什么港星,不就是湖南三姐妹嘛。”

那天晚上,听到剧团无数的八卦,一直以好男人形象示人的阿杰,被问最多的问题是,哪里的红灯区最便宜。

“华仔”被为难得够呛,他有个严苛的自我约束规矩,台上台下不分家,绝不脱掉墨镜和风衣,哪怕吃火锅他也坚持。

峰哥那天喝大了,想要破他的禁忌,但“华仔”即使喝到顶不住,也还是戴着墨镜吐。

吃到最后,凌晨两点,曲终人散,只剩下我和亮哥,我整晚坐他旁边,感受到他的异样。

回宿舍的路上,亮哥停在了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我陪着继续喝,他回忆十七岁来东莞学艺的经历,大骂峰哥不是人,明明有老婆还要泡小玉。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剧团待了两个多月。

天气转冷,台下的观众逐渐转少,家里催我回去相亲,我向亮哥说明,他付了我工资,就此言别。

从QQ上得知,不久,小玉也离开了;峰哥开了家美发店,阿美去了店里打工,不知道她是不是还穿很便宜的花衣服。

亮哥是剧团的核心,是真正的台柱子,要坚持演完一百天,我在他的“说说”看到,每天最重头的节目,变成了亮哥教授广场舞入门,台下的观众又一次回潮, 不过从民工大哥变成了民工大姐。

再也未得相见的飘哥,几年后,终于在网上冒泡了。

他回到老家达州,成为当地有名的婚庆主持人,主持中式婚礼。

发的照片上,他随着新郎新娘穿越,穿着汉代、唐代、清代的古装,打开他的微信朋友圈,仿佛遇上一个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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